有一天 

(文/詩人 孫梓評)

青春期的我,幾乎只看國片——

這樣說,好像我看了多少國片似的。其實並沒有。不管是被軟禁在宿舍裡,或是後來在市區邊緣的樓頂租屋,離電影院只有幾分鐘路程,我都很少有機會,走進電影院,好好看一部電影。(在那VHS的年代……我到底是怎麼費盡心思買到了三浦友和和山口百惠版的《潮騷》,竟已不復記憶。)

真正開始看電影,已經是上了大學以後的事。

也因此,當回想起那幾部青春期看過的電影,比方說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》,比方說《黃金稻田》,比方說《青春無悔》,都以一種詭異且深刻的方式留在我的腦子裡,除了電影本身的說話,還包括離開電影院後,如何經歷長長的復原期。

年輕的我很貪哭,被任何一種哀愁撥動的時候,整個人都浸在潮濕的狀態。課本裡偷偷夾著從宿舍頂樓所提供的殘缺報紙上,剪下來的三色系列報導,但是在南部小鎮那所無法離開的寄宿學校,奇士勞斯基太遠了。那應是一個院線都仍播放各色國片的年代,再稍晚一點,《飲食男女》,《愛情萬歲》,《獨立時代》,就要登場了。

前陣子讀一本雜誌,加瀨亮接受訪問表示:相較於「近來的日本電影」,楊德昌的電影可說「跨越了國境,超越了時間」……當下我眼眶一熱,啊,原來那些曾經歷的青春,並沒有風化,有人以藝術品的方式封存,還輾轉成為他人眼中的養分。

也因此,當我在台北奇幻影展,看了侯季然的《有一天》,已經不再青春的我,突然想起了青春期的自己:已經不再相信的事,與曾經那麼相信的事,像互相較量的兩方,對彼此大聲喊話。我有點擔心,要是青春期的我,看到了《有一天》,恐怕又要狠狠哭上好一陣子吧。

有一天02.jpg  

因為和侯季然合作影像詩《購物車男孩》的緣分,讓我獲得了閱讀他早期影像的機會。2003年他的首部個人作品《星塵15749001》獲台北電影節百萬首獎,風格冷冽詩意;2005年完成紀錄報廢摩托車的短片《我的七四七》,獲得奧地利Sidewalk cinema評審團大獎,如果你看過,絕對會被那絕佳的幽默感擄獲。當後來他以旁白方式,將《購物車男孩》脫胎為一則憂傷又意在言外的短片(已經和最初我所寫的詩作無關),我又驚訝:侯季然的文字敘述能力,絕不亞於他對於影像的掌握。不過,如果你其實知道,他曾拿過台北旅行文學獎的首獎,又以劇本「南方小羊牧場」獲台北市電影委員會首屆電影劇本競賽金獎,可能就不會那麼意外了吧。

詩意,幽默,絕佳的說故事能力,這三項應該便是侯季然最重要的武器。(雖然新井一二三說:記憶,是我們最後的武器……)

 男主角張書豪 

《有一天》是一個既簡單又複雜的故事。簡單的是,它就像世界上許多的愛情故事一樣,要告訴我們愛情的最大值,套句侯季然自己的說法,「我只是想拍一個純愛故事啊。」複雜的是,透過一艘慢船所能承載的真實與夢境,他和她的相遇變得那樣神祕,錯綜。如果你曾經驚喜《機遇之歌》或《戀夏五百日》推翻了故事的線性規矩,那麼《有一天》的時間邏輯,必也能使你耳目一新。

最早,侯季然寫過一則短大綱:「從高雄港開往金門的軍包船上,一個福利社的女店員,在眾人皆沉睡的夜航程中,遇見了一個年輕軍人。軍人對她說:我在你夢裡。女店員還來不及莫名其妙,忽然燈熄船停,幻境成真。原來此時此刻,黑夜海上你和我,真的是夢。」

《有一天》就是這麼來的。

 劇照 

第一次觀看《有一天》之前,我沒想像過侯季然會把它拍成一部怎樣的電影(雖然心裡好奇極了),只知道他有著極少的資源,極短的拍攝時間,但一路斷斷續續聽著他的前製作業狀況、選角狀況、終於開拍了、入圍柏林影展了、製作了原聲帶,到終於敲定上映時間,一切都顯得如此不可思議。

尤其當決定要復刻盧昌明的〈有一天〉當主題曲,還找了蘇慧倫來唱,那簡直是太令人激動了!於是,在台北奇幻影展的閉幕片,我幸福地隱身在蘇慧倫右後方,專心一意看著螢幕上的映像:我從來沒有以那樣的角度觀看過高雄港、沒有想過福利社女店員的生活、沒有在服役時搭上一艘與年輕軍人相仿的慢船、沒有進過K書中心……但我曾闖入過別人的夢境,曾經渴望在時間差裡與誰相遇,曾經為某些別人口中的身世著迷,曾經也隱忍著,差點說出:「至少,讓我知道你的名字。」

 夜航台華輪 

侯季然的首部劇情長片,《有一天》,六月四日上映。

我想,我會再一次買票進場。

事實上,我已經買好兩張預售票了。

關上時間,點亮黑暗,我要帶著青春期的自己一起走進電影院。

有一天。

 

文章來源:http://mypaper.pchome.com.tw/eric22/post/132102209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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